文化食品：台灣黑熊的擬像與真實

(本文感謝思法人關心台灣黑熊保育邀稿，文末有小黑熊懶人包影片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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這陣子接下「台灣黑熊保育大使」的任務，代言宣導台灣黑熊的保育知識，這幾天，與研究團隊、劇組等一行人，登上大雪山尋找台灣黑熊的蹤跡，拍攝黑熊通報系統短片。我一直在想，「台灣黑熊」這個親切的形象，早就有深植人心的「熊讚」或「喔熊」作最佳代言人了，那麼，我又可以為黑熊做些什麼呢?我想起20世紀末的迪士尼樂園。

(擔任台灣黑熊保育大使，登大雪山拍攝宣導影片)

擬像：打破「真」與「假」的界線

20世紀末，成功在世界攻城掠地的文化商品，最具代表性的就是迪士尼了。迪士尼樂園跨出美國本土征服世界，打造夢幻的、歡樂、沒有憂愁的國度，在仿擬背後，更真實的以巨大利潤創造經濟帝國。法國社會學家布希亞(Baudrillard) 以「擬像」（simulation）的概念理解迪士尼現象，擬仿物的「複製品」性質轉變，開始模擬原本不存在的意象，形成了過度真實（hyperreality），讓虛擬與真實之間的界線崩解。迪士尼創造了全球化的消費空間與消費行為，機械化設施與機械性活動，正是美國生活方式的再現，無盡的歡樂情境仿擬，讓人忘卻真實世界中貧窮、犯罪、髒亂、失業等都市問題，全控式的愉悅，取代了複雜的公共領域。

(迪士尼樂園全控式的愉悅，無盡的歡樂情境仿擬，讓人忘卻真實世界中貧窮、犯罪、髒亂、失業等都市問題。圖片來源：東京迪士尼官方網站)

光譜：「靈魂」的日常性流轉

時序進入21世紀，那隻跳舞總是跌倒、偷看裙底風光的熊本熊，獲得日本吉祥物選秀冠軍，受歡迎程度取代了Hello Kitty和米老鼠，臉上傳遞熊本縣「火山國」意象的腮紅，成為熊本縣鮮紅的驚嘆號。事實上，「熊本」這個地方沒有熊，但他卻從無名小熊漸漸走入公眾生活，在便利商店收銀、在路邊街拍，成為區域品牌的典範，讓符號重新啟動於社群媒體與日常生活中。

(熊本熊走入日常生活，變態的對AKB48成員柏木由紀襲胸、看裙底，常人的性格透過「我群意識」建構體驗真實的靈魂。圖片來源：熊本熊官方網站)

熊本熊推翻20世紀擬像的邏輯，不再僅是充斥歡樂氛圍而凌駕於實物的美式產業化擬象，而是有思想、有性格的「靈魂」，一會兒和老伯伯泡湯，一會兒掀裙底、摸胸。「真」與「假」這組二元對立的光譜已不足以用來理解擬像快速流轉的年代，透過總和性的體驗設計，角色走入日常生活，產生我群意識(we-feeling)，讓人無法想像玩偶平常靜靜躺在箱子裡的無生命模樣，吉祥物作為社群網紅的根本，就是一種體驗真實的日常性靈魂。

(社會學請點這：看電影學社會學性別、宗教、文化篇)

文化速食：台灣黑熊作為「文化食品」

或許，熊本熊擬人化的形象，讓以台灣黑熊為國寶的台灣人產生移情作用，仔細盤點，以台灣黑熊為名的吉祥物可不少，公私部門都爭相推出。最知名的當然是世大運爆紅的熊讚，或是坐火車、高鐵都會有的台灣喔熊，此外，威熊、寧夏熊、台鐵便當餐旅熊、安特熊、高高雄、背寶熊、麻吉、高雄熊……，實在不勝枚舉。黑熊成為媒體寵兒，可愛的模樣受大眾歡迎，甚至今年暑假在南安部落瀑布區遊走的小黑熊，也成為遊覽車停靠的觀光景點，形成一股搶拍打卡的風潮。

(世大運爆紅的熊讚，近日在健身鍛鍊體能。圖片來源：熊讚粉絲專頁)

又有誰，關注這隻活生生的小黑熊的下落呢?

他不是活潑可愛的布偶，他是一隻瘦弱貧血的小熊；他沒有美食和遊樂園，他的排遺裡是菸蒂和塑膠罐碎片；他是以「台灣黑熊」之名創造布偶的本尊，擬仿物的「複製品」性質早就模擬原本不存在的意象。布偶天真、可愛、親切的「靈魂」擬像，對比真實小黑熊的失親、貧弱、恐懼，多麼諷刺的畫面，那些媒體事先消化、事先想好的文化食品，早就在你我的腦海中根深蒂固。我們是喜愛文化速食的速思者（fast-thinking），台灣黑熊不過是文化速食產業中的一道佳餚罷了。

(小黑熊引起民眾圍觀搶拍風潮，讓原本失散的熊媽媽更不敢回到現場尋找小熊。圖片來源：林慧美提供)

消費符號：「文化創意」或「文化暴力」?

大眾傳播媒體通過重複與建構文化符號，加強消費意識的一致性，真實的生命轉化為擬像中的消費符號，如同商品般任意剪輯、複製、戲劇化，將失親、貧弱、恐懼的真實性隱藏在「好可愛啊~」的模擬性格中。政府大力推銷黑熊吉祥物，打著「文化創意」的旗幟推動台灣，卻對真實生命的黑熊漠視，敷衍的消費符號將真實生命裝扮成「什麼也沒有發生」，鮮少深入思考台灣黑熊的真實處境。棲息地破壞、政府不當的通報處理、失恃黑熊由民間協會獨立扶養……，或許我們應該檢討，這些關於台灣黑熊的「文化創意」，是不是已然成為科層體制下的「文化暴力」呢?